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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雪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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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雪夜

為了寧歲高考,寧家四口一直屈居在離槐安四中比較近的學區房裏。

這一帶都是初中直升上來那種學生家庭,小區雖然不大但是綠化做得不錯,地段也交通便捷,附近學校商場一應俱全。

唯一問題就是建築略顯老舊,有時候隔音會不太好。

此時寧歲和胡珂爾迎著夏芳卉恐怖的低氣壓怒吼,覺得整層樓都能聽見:“寧!越!你別跑給我站住!”

家裏這三尺地本來就不寬敞,寧越一邊蛇皮走位地逃竄一邊向寧歲遞去求救眼神:“姐——”

今天寧越必須感謝胡珂爾這位從東南亞美黑回來的不速之客。

夏芳卉原本殺氣騰騰地從房內追出來,結果看到了兩人杵在客廳裏。到底是家醜不外揚,芳芳瞬間多雲轉晴,臉色變得飛快:“珂珂來了?快快快,坐!”

胡珂爾剛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臂坐下,就聽見夏芳卉疑惑地問:“你爸去煤礦地裏勘探調研還帶你嗎?這多危險。”

胡珂爾:“……”

她瞪了在一旁努力憋笑的寧歲一眼,幹咳道:“阿姨,我這純粹就是,曬黑的。”

“曬的?”

“對啊。”胡珂爾一本正經,“就平常在露天運動,跑跑步,健健身什麽的,結果就黑了。”

芳芳到底還是單純,很快就相信了。寧德彥還沒回家,她讓寧歲帶著胡珂爾自己玩,在房間裏隨處轉轉。

剛高考完,寧歲的臥室書桌上還堆著成套成套的試卷,放眼望去還有好多數學競賽的習題集。胡珂爾隨便拿起一本,上面密密麻麻各種微積分導數不等式,她沒翻兩頁就眉頭緊皺,齜牙咧嘴地將書合上。

寧歲看她神情覺得好笑:“幹嘛?”

胡珂爾說:“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憶。”

寧歲說:“你又不搞數競。”

“但我以前和搞數競的男生玩過暧昧。”胡珂爾語氣幽幽的。

寧歲:“?”

“我那個傻逼同桌兼前暧昧對象,每次發現好的競賽題目都要積極推薦給我,我不做他就說我不愛他。”

胡珂爾到現在還心有餘悸,拍著胸口嘆,“你沒發現有段時間我和你說話都少了?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啊。”

寧歲:“……”

“說到這個。”寧歲一邊整理這些紅黑筆跡相映的紙張,一邊舔了舔唇,有點不知道該不該問,“你跟許卓……”

胡珂爾先是一楞,看到她表情很快猜到她想問什麽。

出去旅游都是和許卓睡同一間房,老司機難得有些害羞。

“我們就挺正常,”頓了下,“哎呀——反正,反正就沒那個……”

她有些欲蓋彌彰地抓了抓頭發,不知道該怎麽說:“他應該是想的——我也不知道,好像期間暗示過我幾次,不過我都假裝沒聽懂。”

男人沒一個好東西,腦子裏就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兒。

按胡珂爾的話說,她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,覺得自己能全身而退,而這種自信來源於先前積累的豐富交手經驗——胡珂爾自我認證,自己也有點當渣女的潛質,拿得起放得下,不擔心會被騙。

她覺得撇開那些添堵的事情不說,談戀愛還是蠻爽的,尤其是暧昧階段,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讓心砰砰跳,比真正確定關系後有意思多了。

不過這麽多年胡珂爾倒是一直沒見到寧歲有喜歡過什麽人,她這掛明媚長相的各路通殺,無論是學神、校草還是路霸都中過招,可也沒見誰能讓她特別對待。

“歲歲寶,你那麽多追求者,真沒一個能看得上的?”

胡珂爾記得寫同學錄的時候好些男生借機給寧歲表白,她倒沒給扔掉,只是拾掇拾掇好,全都封存在了舊物的紙箱裏,“要不你把同學錄拿出來,我們從各維度一一打分,選個最好的。”

“談戀愛又不是去菜市場挑白菜。”寧歲拿起一張試卷,折了個紙飛機,溫聲,“再說,我也不是很著急。”

胡珂爾痛心疾首:“你這是沒吃過豬肉,不知豬肉好滋味啊。”

“可能吧。”

“我還是不相信,這麽多年你就沒碰上一個動心的?”

寧歲想了想,眨眨眼問:“你還記得劉航嗎?”

大概是一個存在感很弱的同學,胡珂爾很困惑:“哈?!”

寧歲把紙飛機往空中扔,蕩出一條幽幽曲線:“他淩晨六點在宿舍樓下放鞭炮表白,當時我覺得我可能心動得快要梗死了。”

胡珂爾一楞,拍著桌子狂笑起來。

——某實驗研究表明,說同齡男生心理年齡普遍比女生要低兩歲,這些人確實很幼稚,既直男也不懂浪漫。

胡珂爾還記得她那個要命的同桌,送她的生日禮物竟然是一張帶自己照片的大頭貼,還要她貼在手機背面。

還有一次數學比他高2分,這二貨翻遍整張卷子終於找到她有兩道壓軸大題漏寫了“解”,非要找老師重改,差點把她氣死。

這麽想也能理解,以寧歲的性子,還有夏阿姨的脾氣,她應該會喜歡成熟可靠一點的人。

“你高考考得這麽好,夏阿姨她……應該心情不錯吧?”胡珂爾語氣有些小心。

“嗯。”寧歲低著頭應,“她最近情緒挺穩定的,沒什麽問題。”

“哦。那就好。”

空氣莫名安靜了一點。窗外夕陽斜下,橘色渲染,兩人專註地在桌前分揀各科目試卷,要把這些紮成一捆捆送給賣報紙的。

胡珂爾整理完自己那一大坨:“哎歲寶,我說你這麽多沒做過的習題冊,扔了多可惜,還不如傳承給你弟。”

等半天沒見寧歲應聲,胡珂爾探頭過去,發現她垂著濃密睫羽,正盯著一張數競試卷出神。

高二上學期的卷子,寧歲的字跡整齊秀氣,整面都是詳細的批註和題解。

胡珂爾左看右看,沒瞧出有什麽特別的。除了寧歲的名字,筆劃有個地方被墨水洇出一個小點。

“怎麽了?”她納悶。

“沒什麽。”寧歲心不在焉地將卷子翻了一面,“這是我前年底在南京做的訓練題。”

槐安沿海,四中又不怎麽搞競賽,於志國特地把年級裏學數競的學生們送到內地找名師培訓。記得當時給她們上課的那個老師還給CMO命過好幾年題,非常資深有水準。

“誒?我記得我好像也去了!”那時候是大家剛開始接觸競賽,胡珂爾還想頭鐵嘗試一下,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就那個老頭,說什麽水流湍的那個。”

那位名師有句至理名言,說:“真正有數學天賦的人,解題的時候思維應該是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。”

胡珂爾心直口快,聽到這就忍不住跟寧歲咬耳朵:“這腦子裏得全是水才能這樣吧。”

她忘了她坐在第一排,老頭炯炯眼神立刻掃了過來,培訓一共七天,之後每天胡珂爾都會至少被點名回答一次:“這位同學,麻煩你來給大家流淌一下。”

這也是為什麽後來胡珂爾再也不想碰數競的緣故。培訓還沒結束她就麻溜地收拾行李滾回去了。

兩人正說話,這時房間外突然響起開門聲,是寧德彥回家了。胡珂爾聽到,拍腦門說:“我出去給叔叔打個招呼!”

差不多是要吃晚飯的時間,天邊滾了一卷暗紗,隱隱約約有蟬鳴聲四起,夏天是這樣充滿活力又潮熱飽滿。

寧歲仍盯著墨水洇開的那一小點,不知不覺陷入某些封存的回憶。

那時候是冬天,他們一共四個同學去南京培訓。寧歲記得住的賓館離上課的學校走路要十五分鐘,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線程,她向來都是走路來回。

胡珂爾叛逃之後,只剩下三人,除了她就是兩個男生,理科男內斂又拘謹,每次活動都不好意思叫她,連上課也不跟她坐在一起。

寧歲每天就獨來獨往。

陌生的城市,16歲以後第一次單獨離家,她的心情有些惶恐。

那段時間夏芳卉的狀態非常差。

外婆患了重病,腎衰竭需要透析,花了好多錢;寧德彥的工作又出問題,公司裁員,他瀕臨失業,再加上寧越年紀還小不懂事,很讓人操心,夏芳卉壓力大到幾近崩潰,動輒在家裏歇斯底裏地發火。

很多壓力就間接轉嫁到了寧歲身上。

夏芳卉對她要求過嚴,要她什麽事情都做到完美,稍有不順就破口大罵。

有天晚上上課,她沒聽到電話,夏芳卉給她打了六十幾個未接來電。

南京的夜晚很冷,題又這麽難,寧歲一邊發著抖裹緊棉襖,一邊急急給媽媽回電話,誰知夏芳卉接起來第一句就是:“你是不是不想要我這個媽了?你想斷絕母女關系嗎?”

寧歲不怪媽媽,她知道媽媽只是有點累了。

那天晚上她在狹小的賓館房間熬夜寫卷子,昏黃的燈光撒下來,剛落筆寫了個名字,墨跡就被水滴暈開。

寧歲很快擦掉眼淚,想,這題目也太難了。

培訓課從早八點上到晚九點,除了飯點有休息時間,整一天都是滿的。往往在下課之後,寧歲還要坐在原位繼續整理錯題,跟不上老師思路的地方,必須快點記下來才行。

她有點忘了時間,不知不覺就十一點了,教室裏已經寥寥無人。

寧歲還沒這麽晚回去過,趕緊站起來收拾東西。她一直在心裏祈禱能遇上一個還沒走的同學,剛出大門,腳步稍頓一瞬。

教學樓臺階前站著一個人,背影高而挺拔,上身一件挺括顯肩寬的深色沖鋒衣,半敞著襟,雙腿筆直修長,單手隨意插兜,臂膀處的衣料勾勒出一段流暢緊勁的曲線。

雪幕仿佛成了某種帶著濾鏡的背景,光線模糊,他單肩背著包,整個人好像融在了夜色裏。

外面在下小雪,他估計沒帶傘,在等雪停。

寧歲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後側一段距離的位置,悄然擡眸。

誰知還沒站定,那人似有所感般眄過來一眼。

男生的鼻梁很挺,側臉棱角分明,眉眼深長銳利,卻莫名透著一股冷淡不羈的懶痞勁兒。

背著朦朧的光,他低斂著黑眸看她,喉結嶙峋,說不清什麽意味。

寧歲一怔,下意識避開視線。

——奇怪,她來上這麽多天課,怎麽之前好像沒見過這個人。

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站著,沒人開口說話。

雪還在下,簌簌的響動掩蓋掉其他細微的聲音。

身側沒動靜,寧歲憋了好久又擡頭看,男生已經望向別處了。她不由自主地落下睫,看向他插兜裏露出一截的冷白手腕,肌理分明又好看。

說不清楚站了多久,雪勢小了很多,但還沒完全停。

男生卻在這時邁步走了下去,新雪被踏出綿密而清脆的聲音。

他腿長,很快就往前遠遠一截。寧歲仰頭望天,攥了攥書包帶子,也跟著從教學樓裏走了出去。

如果是來培訓的競賽生的話,應該都是集體住在同一個賓館裏。

天色太晚,寧歲看他朝賓館的那個路口方向走去,心裏面踏實了一些。

從學校到住處其實就是一條長街的距離。而他們隔著十多米,一前一後地走著。

街上很冷清,路燈也稀疏,行人寥寥。雪被夜色染得很暗,偶有響動,是附近的野貓竄過。

寧歲有點怕黑,一邊左顧右盼提防著奇怪的人尾隨,一邊緊緊跟在他身後。

男生腿長的優勢盡數體現,姿態雖然散漫不已,但是走兩步就和她拉開一點差距,寧歲不得已只能小碎步往上追,才堪堪保持距離不變。

兩人的影子拉長,在路燈下緩慢地搖曳,地上枯葉發出隱秘的踩踏聲,寧歲羽絨服的帽子上也落了純白色的細雪。

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,寧歲覺得他好像走得慢一點了。

途徑一家燒烤大排檔,焦香味四溢,門口一桌啤酒瓶碰得叮當響。

有幾個醉漢趴桌子上,嘴裏不知嘟嚷著什麽話。

還有個男人醉醺醺地坐在外面,寧歲經過的時候,那男人挑起惺忪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。

寧歲胸口一怵,趕緊往前幾步。

前面是拐角,擡頭發現那個男生已經不見了。她心有點發慌,頓時拔腳往前趕。

街角轉彎處頭頂有一盞暖黃色的路燈,光線悠然四溢。

寧歲氣喘籲籲跑過去,步伐驀地頓住,直截對上一雙英挺隼利的眼眸。

——少年就漫不經心倚在燈下,雙眸深邃桀驁,雪意映出他漆黑瞳仁中一點懶散笑意,嗓音低磁如冷酒。

“跟緊點兒啊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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